城破后,矾楼的女子确实已经在拼命的寻求庇护,但李师师曾经认识的那些姑娘们,她们多在第一批被送入女真人军营的妓户名单之列。妈妈李蕴,这位自她进入矾楼后便极为关照她的,也极有智慧的女子,已于四日前与几名矾楼女子一道服药自尽。而其他的女子在被送入女真军营后,眼下已有最刚烈的几十人因不堪受辱自尽后被扔了出来。
这些事情,她要到许多年后才能知道了。
山谷之中雪下不停,然而谷中的某些气氛,即便师师出门不多,此时也能感受得到正在变化。落雪之中,她偶尔能听到河谷对面传来的呐喊号子,士兵扛着原木,在这样的大雪里,从山路上奔行而过,也有一队队的人,在仓库与工地之间齐声呐喊着铲出雪道,来往人说话、呼喊里蕴含的精气神,与几日前比较起来,竟有着明显的不一样。
这是汴梁城破之后带来的改变。
雪下了两三日后,才渐渐有了停下来的迹象。这期间,苏檀儿、聂云竹等人都来看望过她。而段素娥带来的消息,多是有关此次西夏出兵的,谷中为了是否帮忙之事商议不停,而后,又有一道消息陡然传来。
几日之前,镇守西北多年的老种相公种师道,于清涧城老宅,与世长辞了。
师师听到这个消息,也怔怔地坐了许久。第一次汴梁保卫战,镇守城中的将领便是左相李纲与这位名震天下的老种相公,师师与他的身份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汴梁能够守住,这位老人在很大程度上起了顶梁柱一般的作用,对这位老人,师师心中,敬重无已。
这天雪已经停了,师师从房间里出去,天地之间,都是白皑皑的一片。不远处的一处院子里有人走动,院子里的屋顶上,一名女子在那儿盘腿而坐,一只手微微的托着下巴。那女子一袭白色的貂绒衣裙,白色的雪靴,精致甚至带点稚嫩的面容让人不免想起南方水乡大户人家的女子,然而师师知道,眼前这坐在屋顶上俨如稚气少女一般的女子,手上杀人无算,便是反贼在南面的头目,霸刀刘西瓜。
她平素爱与宁毅斗嘴,但两人之间,师师能看出来,是有些不清不楚的私情的。这些年来,那位能文能武的童年好友行走世间,到底交了多少奇怪的朋友,经历了多少事情,她其实一点都不清楚。
按照段素娥的说法,这位姑娘也在眼下的两天,便要动身南下了。或许也是因为即将分离,她在那屋顶上的神情,也有着些许的茫然和不舍。
她能在屋顶上坐,说明宁毅便在下方的房间里给一众中层军官讲课。对于他所讲的那些东西,师师有些不敢去听,她绕开了这处院落,沿山路前行,远远的能看到那头谷地里聚居地的热闹,数千人分布期间,这几天落下的积雪早已被推向四周,山麓一侧,几十人齐声呐喊着,将巨大的山石推下土坡,河床一侧,预备修建蓄水堤坝的军人挖掘起引水的之流,打铁铺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这边都能听得清楚。
已经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其中奔走帮忙了。
她穿过一侧的树林,人也开始变得多起来,似乎有些女人正往这边来看热闹,师师知道这边半山腰上有一处大的平地,而后她便远远看见了已经集合的军人,一共两个方块,大约是千余人的样子,有人在前方大声说话。
“……我方有炮……一旦集结,西夏最强的平山铁鹞子,其实不足为惧……最需担心的,乃西夏步跋……咱们……周围多山,将来开战,步跋行山路最快,如何迎击,各部都需……此次既为救人,也为练兵……”
训话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远处段素娥却看到了她,朝她这边迎过来。
“李姑娘,你出来走动了……”
“素娥姐,这是……”
“我们要出兵了。”
“啊?”
“西夏大军已抵近清涧城,我们出两支队伍,各五百人,左右袭扰攻城大军……”
“西夏人……很多吧?”
“西夏兴兵近十万,即便全军出动,怕也没什么胜算,更何况老种相公过世,我们这边也没有与西军说得上话的人了。这一千人,只在西夏攻城时牵制一下,最重要的是,城池若破,他们可以在山林间阻杀西夏步跋子,让难民快些逃走……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相处数月,段素娥也知道师师心善,低声将知道的讯息说了一些。事实上,寒冬已至,小苍河各种过冬建设都未见得完善,甚至在这个冬天,还得做好一部分的水坝引流工作,以待来年春汛,人手已是不足,能跟将这一千精锐派出去,都极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