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朝的采珠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当真是一个高危职业。
采珠船开出,采珠人一根绳子绑身上,便往下潜,一潜便是几百尺,什么保护的工具都没有,唯一的安全措施也仅是呼吸不上时,摇摇绳子,指望船上的人能发现不对劲,将他拉上来。
海水压力,隐蔽流涡,血腥恶鲨,对采珠人来说,都是大大的生命威胁,稍有不慎,就要丢了性命。
姜云容翻开薛大人带来的历年采珠人抚恤名单,仅合浦一县,官方在役的采珠人就有八千人,每年合浦因采珠而亡的采珠人,竟然超一千人之众。
竟是每日采珠船开出,皆有三四人有去无回,如此高的伤亡率,姜云容越看越是心惊。
那么采珠人身死,留给他妻女的抚恤银是多少呢?
朝廷档案上写着十两银子一人,这每年一千人的性命,朝廷便花一万两银子买了。
一万两银子,也就是姜云容那一串九分金珠十八子的价钱,这还是薛大掌柜急于筹措赌资,胡乱定低的价格。
若按市价,那每一颗珠子上,都沾着上百人的血。
但这还是户部拨给采珠官的银两,从采珠官往下,层层盘剥,能落到采珠人遗孀手中的,就更少了。
且在役的采珠人,是特定的旦籍,只要家中还有一口活人在,男人死了,女人顶上,大人死了,幼儿顶上,如诅咒一般,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直到家中最后一点血脉断绝,死得一个不剩,方能解脱。
薛康见郡主翻看着朝廷的抚恤名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便知郡主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果然是他那,视人为人的殿下呀!
薛康不知,殿下所谓的请教,是想知道些什么,但既然殿下想知道,无论是什么,他便都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将这一切都摊给她看。
无论是好的坏的,美的恶的,都让她知道,知道后,是非公道,皆由殿下做主。
薛康见她看完合浦县的,又去看清浦县的,便道:
“海寇乔四海年前杀入清浦县,抢夺南珠,清浦县采珠人和采珠官死伤上千人,新的名单,还未报上来,殿下手上这份怕是会有变动。”
姜云容嗯了一声,心中有些难受,一次又一次,揭开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便是人命如草芥,众生如蝼蚁,普天之下,从南到北,王土覆盖之地,皆是如此。
她合上厚重的抚恤名册,长叹一口气,问薛康:
“薛大人,你这个采珠官,之后准备怎么当呢?”
薛康恭敬答道:
“殿下,薛某自然当因循旧例,之前采珠官如何当,薛某便如何当,年底若上缴不上足量的南珠,薛某的人头只怕不保。
去年清浦县受海寇搅扰,该当上缴的南珠未能足额缴纳,太后震怒,判了前任采珠官渎职之罪,斩首示众,其家眷,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三岁稚儿,皆收监为奴。
今年清浦县采珠船难以出行,若要凑足南珠之量,只能扩充合浦县采珠人的数量,从当前的八千之众,扩充到一万六千之众,方有把握。
薛某本月初六就要启程去合浦县,为的就是此事。”
姜云容内心颇受震动,便问他:“薛大人,这多出的八千人,薛大人准备从何处寻呢?”
薛康答得轻巧:
“殿下,自当从旦籍中征召充实采珠人的数目,若仍不足,这世间为奴为婢之人众多,要想寻个八千人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是啊,为奴为婢者,命不由己的为奴为婢者。
姜云容现在虽贵为郡主,但在不久前,也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为奴为婢者。
太后,太后,姜云容心中想着,太后是她的娘亲时,对她自然是千好万好的,恨不得将全世界的珍宝捧到她面前,自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但当太后是太后,俯瞰众生时,对众人而言,便是另一番景象。
姜云容有心想为太后送南珠,让她开心欢喜,但又不想,做那以采珠人之命换珠之事,在她看来,人命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投身在采珠人之家的那些人,又是造了什么孽,非得一出生就经历这一场命中注定的劫难呢?
若当初,那鬼差手一抖,将她投到采珠人之家,只怕她现在已经再度入了轮回了。
还是那句话,世间苦难众多,若未在她眼前,她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如今这厚重的抚恤名单,每一个字都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让她如何能假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