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的血液几乎倒流,方令仪鬓角的冷汗层层冒出。
“妻主——”正夫还想再劝。
方闻章不为所动:“加一百。”
幼子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像是在正夫心头划刀,知道继续坚持下去只会把仪儿罚得更惨,加之此事本就是他们出格犯错在先,安抚似的看了看仪儿,正夫强忍着心酸收手。
啪——
重重一记戒尺落下,带着比之前都要狠厉的劲道,方令仪将将被四周氛围吓回去的哭声又一次嚎出嗓外。
“我看正夫不必心疼,”方闻章语气平淡,“为父不力,娇惯幼子,忝居正位,德行有亏。”
读的男四书只怕早都忘干净了罢?
方闻章拂袖而去,既然如此,便留在祠堂日日抄诫,何时把旧规矩一样样记清记牢,何时再出去与各家夫男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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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相人被罚了一千遍的诫书。”
清霜院里,从祠堂小心打探过一圈的仆俾学道:“大人说,‘抄不完这一千遍,我看你年节也不必出门了’。”
坐在胡床上的两位夫侍面面相觑。
确认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兴味,早就看不惯正夫仗着家世和主位使劲耀武扬威,他二人慢慢收起桌上颜色众多的绣线。
“可是听准了?”一人掩嘴,“一千遍的男诫,照相人的笔力,只怕要活活抄到年根前了。”
“亦或者大人正在气头上。”
另一人假惺惺心善:“等到过了几日,大人气消了,我们不妨去劝劝。到底都是大人的后宅,倘若方府的相人迟迟不在人前露面,传出去也终究有损大人清誉。”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不到妻主面前趁机拱火,难道还等着正夫缓过劲了再把他们叫到正屋去一日日地立规矩折腾?
二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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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躺在床上昏迷,方令仪纵使出声也极其微弱:“水……”
正夫连忙赶到幼子床前。
“仪儿可是醒了?”用绢帕沾湿茶水,正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幼子干裂的嘴唇。
被结结实实打了二百下手心,挨罚当晚,方令仪的手掌便肿得像是蚕肚般晶莹发亮。烛光下靠近一看甚至沁出成片的淤色,正夫单是看着都难受得心痛无比。
也不知妻主如何下得了这样狠的手,忍住眼泪叹气,正夫连给幼子上药都分外当心。
仪儿的事惹得妻主动了大火,烛光凄清,正夫守在幼子床边伤神。
倒是及时请了医馆的大夫照看,只是正屋的仆俾一概连坐受罚,仪儿身边的的小厮更是严挑细选,换了批绝对听话的新人过来。
“别埋怨你娘,”正夫对着昏睡的幼子轻声说到,“这次是爹爹的不是,听了下人煽动便心急火燎,谁成想,这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圈套。”
冷静下来算算,他可不信这些事里没有清霜院的手笔。
听说前几日那两个贱夫还装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去卖乖,正夫嘴边泄出一丝讥嘲,明着是替他和仪儿求情,内里到底居心如何谁又看不清楚?!
唯恐他父子二人被关上几天便高拿轻放,清霜院分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他罪加一等。
什么东西,正夫心气难平。
一个是商贾家养出来的低贱夫郎、一个是除了弹筝念诗之外一律不通的伪饰小人!
不过是运气好些帮得妻主孕女,正夫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竟也敢沾沾自喜,见了他这大房明嘲暗讽不恭不敬,见了妻主一面尾巴便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相人教训的是——”
堂屋里忽地多出来两道见礼声。
“可是惊着相人了?唉,这也是无法,谁叫妻主大动肝火,除了大夫郎中,一概不许旁人随侍正房。”
一人装模作样。
“劳动相人还要亲自洒扫。都说正君是高贵门第出身,不比我兄弟二人贱如草芥,什么粗活都使得。只是相人锦衣玉食这么久,如今可还记得要怎么洗衣捶皂?”
一人状似关心。
“那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把衣服浸湿了摊在平整石头上,然后再一下、一下、一下地打上皂荚就是了。”
左边那人声情并茂。
“相人可千万小心,您那些绫罗绸缎都是些金贵料子不经洗,万一用大了力气,把那江南的丝绸打抽丝了便不美了——”
右边那人吃吃偷笑。
像那戏折子上渐入高.潮,两位夫侍正一唱一和得天衣无缝,摔杯碎盏的声响却在他二人脚边骤然炸响。
“都给我滚出去,”正夫勃然大怒,“不传而入,肆意妄为,谁给你们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