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都不能离开。
最终还是由郭老夫人拄着沉香拐杖,颤巍巍拍板定夺,将郭夫人留在了京城府邸照顾儿子。
郭夫人垂首摩挲着幼子又滚烫起来的额头,泪珠“啪嗒啪嗒”砸在锦被上。
一边是高烧不退的稚儿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一边是丈夫即将策马奔赴黄沙漫天的边关,郭夫人的心如被利刃劈作两半,血淋淋地疼。
正于去留间辗转煎熬、举棋难定时,忽然传来幼子高热惊厥的惊呼。
郭夫人踉跄奔至榻前,见稚儿小脸烧得通红,梦中仍呓语着“娘亲不走!”,她心尖如被滚油浇透,悬在亲情与夫妻情分间的秤砣,终究偏向了血脉相连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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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着帕子在儿子床前枯坐整夜,泪珠滴落脸颊也浑然不觉。
最终,咬破唇角,含泪将两个自幼贴身服侍她的丫鬟唤到跟前,哽咽着嘱咐:“碧桃、碧莲,你二人自幼伴我,如今……便替我去照料将军罢。”
本来,官宦门庭,三妻四妾原是寻常事,可亲手将枕边人推给旁人,仍如钝刀割肉般,让她锥心刺骨地疼。
碧桃和碧莲,容颜娇美,原是家中为她精心调教十余年的臂膀,自幼习得诗书女红与管家理事之能,本是为她日后在深宅大院中周旋准备的助力。
只是自她与郭将军成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心意相通,将军待她始终如一,府中亦无妾室纷扰,这双棋子便始终静默地守在暗处,未曾动用分毫。
谁料造化弄人,她终究没能挣脱官家女子被礼教桎梏的宿命。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夫君尚存几分体贴,在收用两个丫鬟前,命人端来绝子汤药,看着她们饮尽后才允其近身,也算全了她身为正妻的体面——至少在这深宅之中,不会再有庶子庶女来分薄她与幼子的骨肉情分。
郭开郑重立誓:“此生我郭开的血脉,唯夫人腹中所出方为正统,旁人休想染指分毫。”
夫妻二人约定:待稚子年岁稍长、体魄康健,她便卸下京中琐事,策马奔赴沙州城,从此与夫君共守边关明月,再不分离。
分别前两年,夫妻二人鸿雁传书,未曾断绝,信笺间尽是沙场霜雪与京城繁华的絮语。
他写边关冷月下,她绣的护膝如何暖身;她回府中新栽的西府海棠,开得如何娇艳。
字字句句,缠绵悱恻,纸短情长。
待到第三年,春寒料峭时,一场倒春寒,致使碧莲不慎染了风寒,骤然离世。
郭夫人自此便似被抽去了魂魄,书信渐渐成了月余一封的例行问候,再不提赴沙州之约,只说幼子咳疾反复,需日日守着药炉煎汤。
最近几年,两人书信往来愈发稀疏,每年仅在岁末年初时互寄一封家书,寥寥数语不过互报平安,字里行间似隔着千山万水,再寻不见往昔的缱绻温情。
终究是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原是要靠朝夕相对的烟火气来煨着的,若长久疏离,便如陈茶失了香气,只剩空壳。
如郭开与他夫人这般,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促成的姻缘,纵使初见时也曾心生欢喜,可终究少了同甘共苦的深情积淀。
如今分隔两地,日子一长,情分便如风中残烛,渐渐黯淡下去。
郭开不知夫人是当真放不下体弱多病的儿子,还是不愿舍弃京城的安稳,来这苦寒边塞陪他冒险受苦。
可事已至此,他亦无意再去深究,只将满心怅惘都化作一声叹息。
这两年,他与远在京城的儿子书信往来倒是渐渐频繁起来。
前不久,郭开还收到儿子的来信,信中满心欢喜地提及他已凭借家族恩荫,顺利进入国子监读书,字里行间,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期许。
这些年,碧桃始终如一地操持着他的饮食起居,晨起为他备好温热的茶汤,夜半替他掖紧被角,十数年光阴未改其心。
郭开渐渐习惯了她的妥帖周到,衣食住行皆离不开她打点,依赖之情与日俱增。
如今,每每回想起当初冲动之下赐她服用绝子汤的旧事,心中悔意便如潮水翻涌,只恨自己当年意气用事,竟生生断送了这忠心相伴自己半生的女子做母亲的权利。
若非当年那碗绝情的绝子汤,如今府中,他与碧桃的骨肉也该满院嬉闹了。
而今,他骤然遭难,倘若撒手西去,偌大内宅里,竟只剩她孑然一身,连个血脉相连的慰藉都寻不着,空余满室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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