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亦领不到军饷,皆被上官们瓜分殆尽。
亦无盐菜银子之类的补贴,所食军粮多半是霉烂的,每日还被将领呵斥打骂。
甚至被割耳朵、割鼻子,插箭游营,而后便是斩首。
这支军队与前明军队一般,喜好以严刑酷法对待普通将士。
因若非如此,将领们根本震慑不住营伍。
即便如此。
怨气终有一日会如火山喷发般遏制不住。
营啸与哗变隔些时日便会发生。
而后便是弹压,大规模的屠戮。
杨达出村之时有数十个伙伴,如今只剩下不足半数了。
“愿听从我者,放下兵器,出营列阵。”贾瑞的声音,仿若从极远之处传来,却又似就在耳畔。
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之意涌上杨达心头。
祖辈的仇怨。
从小到大遭受的欺压,以及如今所历经的苦楚,还有未来的艰难险阻。
眼前恰是一个契机。
杨达虽未曾读书识字,甚是愚昧,如今却也隐隐有所感悟。
此次机会若不把握,只怕自己的余生都将为这一回的抉择悔恨。
鬼使神差地,杨达把手中那柄破旧的长枪往地上一扔。
众人的目光皆投了过来。
贾瑞亦望着这个寻常的军士。
身量中等,身形消瘦,眼中有分明的愤恨之色。
“大将军,俺听您的。”
杨达也不多话,抱了抱拳,见这位大将军冲自己点了点头,还微微一笑。
杨达顿觉心中一阵踏实。
便赤手空拳地往外走去。
“俺也信大将军,不至于坑骗俺们这些苦命人。”
有人一带头,更多之人便选择站到贾瑞这边。
扔下兵器,朝着营门外走去。
这时一些军官面显焦急之色,忙喝道:
“站住!不听军令者斩!”
“他是要骗你们出去,再砍你们的脑袋!”
任凭辽镇将领如何威胁与蛊惑,这支军队却也在刹那间失了控制。
好些处营门被打开了。
起初是零零散散之人往外走,到后来便是整队整队之人。
接着便似逃难一般,成千上万之人抛下手中的弓箭、刀、枪、盾牌等兵器。
便是一些披甲的精锐亦是如此,他们或许是新晋的家丁,亦或是因表现出众而被视作精锐的老兵。
当此之时,无人愿留在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上。
数万辽镇将士于很短时间内纷纷丢弃武器而出。
出营之后,亦无骑兵前来围堵看管。
仅有少数武官前来,指引这些人于远离营门的空地上盘膝而坐,静候结果。
偌大的营区之内,仅剩下一大群武官,人数不足西百的模样。
此外尚有一千多将近两千人的家丁。
家丁制度源于前明,这种落后的军事制度在前明之时得以发扬光大,侵蚀了前明军队的机体,致使朝廷每年上千万的养兵费用性价比极低。
最为人所熟知者,便是崇祯召见辽镇总兵吴襄时的对答。
吴襄坦言吃了众多空额,辽镇兵力严重匮乏。
而后又言大量军饷皆用以豢养少数家丁。
那些家丁美酒佳肴,将领亦需客客气气相待,打仗时唯有依靠他们冲锋陷阵,或于危急时刻护卫保命。
少数家丁虽为精锐,然人数过少。
吴襄因而承认自己于东虏全然无能为力,只能竭力固守极小的地盘,想要主动进击绝无可能,更莫说平虏了。
此乃《崇祯实录》所记载朝堂之上的奏对,明军之家丁严重损害了整支军队的战力,致使明军只能行小而精之路线。
小而精之策略应对分散的蒙古部落尚有效力,起码能战个不分胜负。
然对上更为凶悍、战阵稳固、组织严密的八旗军时,便是毫无胜算。
贾瑞望着眼前缩成一团的辽镇将领及其家丁。
不足两千人。
倒当真甲胄鲜亮。
这莫非是前明军队的余火?
祖大寿的后人祖学恭、祖学让。
孙得功的后人孙承恩、孙承泽。
蔡士英的后人蔡珽。
王天相的后人王明英。
鲍承先的后人鲍垒。
马光远的后人马元熙、马元凯。
王世选的后人王之鼎。
贾瑞的眼神亦是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