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扪心自问,官军对倭寇向来是以多打少,即便如此还往往败多胜少,换作谁来,能相信戚弘毅真的能以少胜多?甚至相信到敢将自己的老本儿都全部压上去的地步?
正这样想着,黄霄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虽老,仍旧耳聪目明,对于军伍之声尤其敏感,那的的确确就是马蹄的声音,很急很快,在飞驰,在奔腾。
很快,那马儿便从斜刺里穿插了过来,连同它背上那个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
骏马直窜至队伍的正前方,那少年将军一勒缰绳,马儿前蹄高跃,奋起长嘶,挡住了队伍的去路。
那少年将军不是旁人,正是戚弘毅。
“戚弘毅,你来的正好。”
黄霄老将军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见着戚弘毅,当即命手下取了惯用的象鼻大刀,双腿一夹马腹,直向戚弘毅砍了过去。
戚弘毅一路狂追,终于拦住黄霄老将军人马,却未料想一打照面,老将军竟会不由分说,直接杀了过来。
戚弘毅不敢接战,纵马躲闪,趁黄霄一刀下去,擒住刀背,问道:“老将军,这是何故?”
黄霄虽然冲动,但也只想教训一下戚弘毅,并非真的想取他性命。
见戚弘毅如此问,他气愤地答道:“你还好意思问?当初请老夫出兵之时,你信誓旦旦,只道若战胜敌军,则平分功赏,如今大事既成,你独吞朝廷赏赐,却为何故?”
“老将军,此事我实不知啊!只听闻御史昨日已去过老将军营中,我还以为……”戚弘毅急忙解释。
“你以为?”
黄霄老将军持刀与戚弘毅角力,两匹骏马也在不停地兜圈子。
老将军说道:“那刘晋元刘御史非但没给我军赏赐,反而道老夫纵放倭酋山本纲夫,颇有问罪之嫌。你说,是不是你小子从中挑拨,以争军功?”
“老将军竟如此误会我!唉!”
戚弘毅长叹一声,道:“若老将军真疑我有此小人之心,便请以刀斩我头。”
说罢,戚弘毅竟松开大刀,睁眼看着黄霄,引颈待戮。
黄霄大喝一声,将象鼻刀抡圆,猛斩过去,刀风凌厉,直冲向戚弘毅的脖子。
戚弘毅却真的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直到那象鼻刀的刀锋停在戚弘毅脖子寸许之地。
“罢了!”
军伍之人爱惜英雄,老将军见戚弘毅如此的有种,也不再发难。
他开口道:“这一仗,本也是你们主攻的,真要平分功劳,老夫倒也受之有愧。就当老夫练了一场兵,受了一场累,如今海波城已被你攻下,老夫年迈,体力难支,也该打道回府,休养生息了。”
说罢,黄霄向队伍一招手,准备继续带兵撤离此地。
戚弘毅却一把拉住黄霄老将军的缰绳,道:“老将军,戚某说话算话,我会命麾下将士分出一半赏赐,送至老将军军中。”
“你,”黄霄老将军实在想不到戚弘毅这样做的理由,于是他问:“朝廷都已赏赐给你了,你这是为何?”
“为了信守承诺。”戚弘毅目光坚定。
他随即解释道:“大丈夫尚且一诺千金,况军伍之中,令出如山,更应言出必践。”
黄霄老将军虽然有些私心,或也有些古板,但却是一个真正戎马半生的军人。
看到戚弘毅如此的不惧生死,如此的胸怀宽广,他便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干出为了争功而出卖战友的龌龊勾当的。
“既如此,老夫就代弟兄们谢过戚将军了。”黄霄并未推辞。
因为他不是代表自己一个人,也代表远来征战的弟兄们。
说完“谢”字,黄霄本打算带着将士们继续行军,可他却发现,那只抓着自己马缰绳的手并没有松开。
“怎么,你还有事?”黄霄疑惑地问道。
戚弘毅点点头:“老将军,倭寇尚未除尽,岂能休兵?”
“可是,这次我并未如约堵住倭寇出海之路,以致走了倭酋。”
黄霄说话间,颇有愧疚之色。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这一次,你还能信我吗?”
“我相信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遍。”戚弘毅说罢,同样反问道:“这一次,您能信我吗?”
“我信。”黄霄老将军点了点头。
黄霄老将军用他那布满皱纹的眼睛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曾是自己麾下的一员,稚嫩,纯真,却有一腔热血与理想。
如今,他依然年轻,官场与战场打熬了他的脑袋和筋骨,使他多了几分成熟,却始终没有改变那一腔热血与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