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炸开,却在余光瞥见文素娥时陡然僵住。
这位镀镜匠的遗孀呆立在三丈开外,银发被气浪掀得狂舞,苍白的面容比作坊里未镀锡的铜镜还要冷硬。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盯着空中飞溅的铁水,仿佛那些扭曲的金属碎片正拼凑出一幅骇人的图景。沈墨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炸裂的壶盖在空中划出暗红弧线,恍惚间竟化作水冷铳炮管爆裂的残影。
\"文娘子!\"他的呼喊被孩子的哭声淹没。李铁匠家的囡囡蜷缩在墙角,裙摆还在冒着白烟。文素娥突然踉跄着冲上前,颤抖的手指抚过囡囡烧焦的裙摆,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这个平日里最沉稳的女匠人,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狼藉。
工坊陷入死寂,唯有阿砚颤抖的声音打破沉默:\"先生,水冷铳的汞液......\"少年学徒抱着陶罐的手指节发白,银白色的汞珠在陶壁上不安地滚动,映出他惊恐的面容。沈墨心猛地转身,右眼眶的绷带渗出鲜血,左眼死死盯着阿砚怀中的致命液体——那些本该注入水冷铳的汞,此刻看起来像极了铸铁水壶里沸腾的开水。
徐霞客掀开布帘冲进来时,测绘师的羊皮袍还沾着晨雾。他看着满地狼藉,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炸裂的纹路......和昨日铳管探伤时的痕迹一模一样!\"他抓起半块壶壁,上面蛛网状的裂痕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与沈墨心藏在袖中的铳管残片如出一辙。
沈墨心的算筹在掌心攥得咯咯作响。三日前调试水冷铳时,三号炮管表面也曾浮现过这样的细纹。当时他用锡焊草草修补,还笑着对徐霞客说\"不过是应力所致\"。此刻回想,冷汗顺着脊背滑入裤腰——那分明是蒸汽压力即将失控的前兆。
\"把所有铳管探伤记录都拿来!\"他的吼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阿砚跌跌撞撞跑去取卷宗,却在门槛处绊了个趔趄,陶罐中的汞液泼出几滴,在泥地上蜿蜒成银白色的毒蛇。文素娥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扑过去用围裙捂住汞珠:\"别碰!这东西......\"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与疯狂。
沈墨心愣住了。记忆如潮水涌来:半年前那个暴雨夜,文素娥的丈夫正是在调试蒸汽机关时,被突然爆裂的管道夺去性命。当时工坊里腾起的白雾,和此刻铸铁水壶炸开时的景象如出一辙。他望着文素娥颤抖的背影,终于读懂她眼底的恐惧——那不仅是对灾难的后怕,更是一个亲历者对历史重演的绝望。
\"徐兄,重新测算蒸汽压力。\"沈墨心蹲下身,捡起一片刻着云雷纹的铁屑,\"用最保守的数值,再降三成。\"测绘师默默点头,展开沾满海盐的图纸,狼毫在羊皮纸上划出沉重的弧线。阿砚捧着卷宗回来,少年的指尖还在抽搐,纸页间滑落一张泛黄的草图——那是文素娥亡夫生前绘制的蒸汽机关改良方案,边角处密密麻麻写满\"危险\"的批注。
暮色渐浓时,文素娥突然打破沉默。她洗净围裙上的汞渍,将一卷烫金的古籍推到沈墨心面前:\"试试这个。\"泛黄的书页间,记载着宋代\"水浮法\"的改良思路,配图中蜿蜒的管道旁,用朱砂写着\"气泄则安\"四个大字。沈墨心的手指抚过文字,仿佛触到了跨越百年的匠人温度。
当第一盏油灯亮起时,工坊里又响起齿轮转动的声响。沈墨心望着重新组装的水冷铳,炮管外新缠的锡丝在火光中泛着银光。文素娥递来一碗草药,茶汤里漂浮的白芷散发着苦涩清香。\"我丈夫最后说,\"她的声音很轻,\"机关术不该是吃人的怪物。\"
海风掠过台州湾,掀起工坊的草帘。沈墨心望着远处倭寇战船的黑影,将算筹紧紧握在掌心。铸铁水壶炸裂的场景仍在眼前挥之不去,但此刻他终于明白,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蒸汽的力量,而是对未知的傲慢。那些刻在金属上的裂痕,既是警告,也是通往真理的路标。
裂镜之兆
台州湾的海风裹着咸涩的潮气扑在脸上,沈墨心却感觉不到。他垂眸望着掌心翻卷的皮肉,鲜血正顺着指缝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混着滚烫的铁屑,蒸腾起细小的白烟。工坊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在他耳中渐渐模糊成一片嗡鸣。
“先生!囡囡的烫伤......”阿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被沈墨心抬手打断。少年学徒捧着药箱呆立原地,看着先生单膝跪在满地狼藉中,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又肃穆。
沈墨心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伤口边缘,忽然想起钦天监典籍里的记载。那泛黄的书页、朱砂批注的文字,此刻如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