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二郎凑过去,铜盆里已经积了小半盆银珠,颗颗圆润,比灰吹法炼出的更纯净。
赵莽却让他换用煤炭。火势瞬间变猛,陶罐外壁很快烧得发红,竹管里冒出的蒸汽带着刺鼻的气味,滴进铜盆的不再是银珠,而是黑色的粉末——汞被过度加热,竟与银重新凝成了汞齐。
“这就是差别。”赵莽熄了火,掌心托着颗骆马粪炼出的银珠,“煤炭火力烈,适合灰吹法逼出铅;骆马粪火势缓,正好让汞慢慢蒸腾。”他忽然想起《天工开物》里的话:“土脉历时代而异,矿业随时地而殊。”原来地域的馈赠,早就为技术路径定了方向。
帕查库特克在一旁叹气:“西班牙人用他们的高炉炼银,把我们的陶炉都砸了。他们说骆马粪太低级,可高炉炼出的银,总带着股火气,不如咱们的银珠温润。”他从行囊里摸出个银镯子,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这是我妹妹的嫁妆,用祖传的法子炼的,戴了十年都不发黑。”
赵莽接过镯子,在硝酸水里浸了浸,水面只浮起层极淡的灰雾。“汞除得干净。”他赞道。这比卡洛斯船上那些银锭强多了,显然印加人对汞齐法的掌握,远比西班牙人更精深。
灶膛里的骆马粪渐渐燃尽,留下灰白色的灰烬,轻得像羽毛。赵莽忽然觉得,这些灰烬里藏着的,不只是炼银的秘密,更是一个文明对自然资源的理解——不用蛮力,顺势而为,正如这缓慢却精准的火势。
三、西班牙人的禁令
卡洛斯找到帕查库特克时,他正在教二郎辨认银矿的矿石。那些石头有的泛着银光,有的带着暗红色的纹路,帕查库特克说后者含银量最高,只是需要更多的汞来溶解。
“叛徒!”卡洛斯的佩剑出鞘半寸,寒光映在他涨红的脸上,“你竟敢把印加人的巫术传给明人!”
帕查库特克站起身,胸膛挺得笔直:“这不是巫术,是我们的学问。”他指着地上的矿石,“就像你们西班牙人会用风车磨面,我们会用骆马粪炼银,都是过日子的本事。”
赵莽拦住要动手的卡洛斯。他把两盆炼出的银珠摆在对方面前:一盆是骆马粪炼的,颗颗饱满;一盆是煤炭炼的,混着黑渣。“大班先生,本事没有高低,只有合不合适。”他拿起颗银珠,“你们用高炉炼银,是因为欧洲的森林多,煤炭易得;印加人用陶炉,是因为安第斯山有骆马。”
卡洛斯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想起波托西矿场的情景:西班牙人用铁炉取代了陶炉,却发现矿石耗损率提高了三成,矿工们偷偷在夜里用旧法子炼银,把纯银藏在舌下带出去——那些银珠换来的玉米,比矿主给的口粮多得多。
“总督有令,所有印加银匠必须改用欧洲技法。”卡洛斯强辩,“这是为了统一成色,方便贸易。”
“是为了垄断吧。”赵莽冷笑,“用你们的法子炼银,损耗大,你们就能压低收购价;再把掺着汞的银锭高价卖给我们,两头得利。”他忽然提高声音,“帕查库特克说,波托西的银矿,用印加法子能多炼出两成银,那些多出来的,都被你们当成‘损耗’吞了!”
围观的商人里发出一阵骚动。张老板算过账,用西班牙银锭换丝绸,比用日本银要多付一成差价,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帕查库特克忽然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疤痕——那是被烙铁烫的。“不肯改用欧洲法子的银匠,都被这样对待。”他声音发抖,却字字清晰,“西班牙人烧了我们的图谱,杀了会炼银的祭司,只留下些懂皮毛的矿工,这样他们就能说,只有欧洲的法子才是对的。”
二郎想起图谱上山洞里的人影,突然明白那些人为何跪着采矿——不是因为虔诚,是被铁链锁着。他攥紧了拳头,铁钳般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卡洛斯的佩剑“哐当”落地。他看着那两盆银珠,忽然想起刚到秘鲁时,老银匠用骆马粪炼出的银,能映出人的影子,而自己带来的高炉炼出的银,总带着层雾蒙蒙的灰。那时他以为是工艺不精,现在才知道,是自己丢了最珍贵的东西。
四、文明的对话
赵莽把《汞齐炼银图谱》裱糊在桑皮纸上,与《天工开物》的“五金”卷并排挂在验房里。两张图上,相似的蒸馏装置隔着时空遥遥相对,一张用玛雅文标注,一张用汉字注解,却说着同样的道理。
“您看这里。”帕查库特克指着图谱中祭祀的场景,“我们用玉米酒敬银母,你们用什么?”
“雄黄酒。”赵莽笑了,“今天是端阳,刚点过雄黄。”他忽然想起,炼丹术里也常用酒来调和药物,与印加人的做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对着图纸,一个说玛雅文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