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想过去死。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病了，浑身发烫，躺在一个破庙的角落里，奄奄一息。

雨水，从破了洞的屋顶，滴落在我的脸上，冰冷。

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

师父李散人临终的嘱托，张居正的殷切期盼，柳如烟的眼泪，李玄风的怒吼……

最终，都定格在了那座破碎的祭坛，和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上。

我做错了。

我错得一塌糊涂。

或许，死亡，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消散之际。

一个又干又硬的东西，塞进了我的嘴里。带着一股馊味。

我下意识地，咀嚼了一下。

是半个馒头。

我艰难地睁开眼。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蹲在我的面前，手里还拿着另外半个馒头，正吃得津津有味。

他见我醒了，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你醒啦？快吃吧，这是我今天好不容易才讨来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饥饿与苦难中，依旧清澈的眼睛。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一个曾经的“护国真君”，一个妄图逆天改命的“仙人”。

如今，却要靠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乞丐，施舍的半个馒头，才能活命。

这是何等的……讽刺。

我活了下来。

为了那半个馒头，也为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继续向南。

我搭上了一条去往苏州的货船。船费，是我在码头做了一个月的苦力，换来的。

船上，我与一群同样去往江南讨生活的流民，挤在最底层的货仓里。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脚臭，以及一种绝望的霉味。

我蜷缩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用各种方言，谈论着对未来的期盼与迷茫。

“听说苏州府遍地是黄金，随便找个活计，都比在咱们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

“可我听说，那边的米价，也贵得吓人。”

“管他呢，先去了再说，总不能饿死吧。”

我听着，沉默不语。

船行至长江，江面开阔，水流湍急。

一日，我正在甲板上，帮着船工收拾缆绳。忽然，江面上，起了大雾。

白茫茫的雾气，瞬间将整条船吞没，伸手不见五指。

船老大站在船头，扯着嗓子，指挥着水手，小心地避开暗礁。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另一艘船上传来的，惊慌的呼救声。

透过浓雾，我隐约看到，不远处，一艘华丽的客船，撞上了暗礁，船身倾斜，正在缓缓下沉。

船上的富商、官宦，以及他们的家眷，哭喊着，乱作一团。

我们的船老大，犹豫了一下。

“老大，救人吧！”一个年轻的船工喊道。

“救个屁！”船老大啐了一口唾沫，“这鬼天气，靠过去，咱们自己的船都得搭进去！没看到那客船上，挂的是官府的旗子吗？出了事，咱们担待得起吗？赶紧走！”

船老大一声令下，水手们便要调转船头。

我看着那艘正在下沉的客船，看着那些在水中挣扎呼救的身影。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若是从前，我只需一个念头，便可让风平浪静，让那艘船，完好如初。

可现在……

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连自己都快要养不活的，废人。

我攥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就在我陷入天人交战之际。

“噗通！”

一声落水声传来。

是那个年轻的船工。他脱了上衣，嘴里咬着一截绳子，竟不顾一切地，跳进了冰冷的江水里，向着那艘客船游去！

“你个憨娃！不要命了！”船老大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紧接着，“噗通”、“噗通”……

又有几个船工，跳了下去。

他们都是最底层的凡人，他们不懂什么大义，不懂什么功德。

他们只是凭着一股最朴素的，不忍见死不救的良善。

我的身体，猛然一震。

我看着那些在风浪中，奋力向着沉船游去的身影。

我的脑海中，回荡起张应韶师兄的话。

“去点亮更多的灯火！”

我一直以为，那灯火，是我要去点的。

可现在，我才发现。

这人世间，本就处处是灯火。

只是从前的我，站在云端之上，眼高于顶，从未曾……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