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老人正用拐杖轻轻敲着床沿,嘴里哼着跑调的《东方红》。“陈大爷今天乖得很,”护士笑着说,“早上还把粥都喝了。”
父亲忽然停下来,把拐杖举到眼前端详,又摸摸陈建军的脸。“你是……建军?”他迟疑地问,“你咋瘦了?北京的面不好吃?”
“好吃,就是没家里的麦香。”陈建军替他掖了掖被角,“等你好点,我陪你回老屋,让妈蒸槐花馍。”
父亲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他用拐杖指着窗外,“后院的老槐树还在,今年开了好多花。我摘了一筐,晒成干给你留着。”
陈建军忽然想起,去年母亲节他给母亲转了五千块钱,让她买点爱吃的。母亲后来打电话说,父亲把钱全买了槐树苗,在屋后栽了一排。“他说等你回来,就能看见满院子的槐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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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父亲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拐杖。陈建军坐在床边削苹果,削到一半,看见床头柜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牛皮笔记本。
那是父亲的记账本,他小时候常看见父亲在煤油灯下记账,铅笔头在纸页上沙沙游走。他轻轻抽出来,扉页上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建军出生,七斤三两,晴。”
往后的字迹越来越浅,却一笔一划透着郑重:
“1986年,建军上小学,买新书包一个,两块五。”
“1992年,建军得奖状,买猪肉二斤,包饺子。”
“2001年,建军去北京上大学,送站时买矿泉水一瓶,一块。”
“2010年,建军结婚,给儿媳红包八千,凑个吉利。”
“2015年,朵朵出生,寄土鸡蛋三十个,路上碎了五个。”
最后一页停在去年冬天:“建军说今年春节回来,买红纸两尺,写春联。”
陈建军的指腹抚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忽然发现每一页的右下角,都画着个小小的拐杖。他想起父亲总说,拐杖是老辈传下来的念想,爷爷当年就是拄着枣木拐杖,在兵荒马乱里把父亲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
“哥,该吃饭了。”建设端着饭盒走进来,看见笔记本,叹了口气,“爸上个月还念叨,说这拐杖没做好,握柄处该再磨圆点,不然硌手。”
陈建军把笔记本放回抽屉,转身时撞翻了椅子。父亲被惊醒,猛地坐起来,举着拐杖就要打过来,嘴里吼着:“别碰我儿子!”
“爸,是我!”陈建军慌忙抓住他的手腕,枣木拐杖“咚”地砸在床板上,“我是建军啊!”
父亲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哭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建军,我对不住你,”他把脸埋在拐杖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没本事,让你在北京受委屈了。”
陈建军抱住父亲佝偻的背,忽然发现那身曾经扛起百斤麦袋的脊梁,如今轻得像片羽毛。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拐杖的木纹里流淌成温柔的银溪。
“爸,”他在父亲耳边轻声说,“明天天气好的话,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吧。”
父亲点点头,把拐杖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陈建军替他盖好被子,看见月光在父亲的白发上撒了层霜,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让他骑在脖子上,在打谷场上奔跑。那时候父亲的肩膀宽厚如山,他伸手就能摸到天上的星星。
凌晨三点,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陈建军扑到床边时,父亲的手已经凉了,却依然牢牢攥着那根枣木拐杖。护士推着床往外走,他跟在后面,听见拐杖的底端在地板上拖出断断续续的响,像父亲在说,慢点,等等我。
葬礼那天放了晴,蓝得透明的天上飘着几缕云。陈建军捧着父亲的骨灰盒,手里握着那根枣木拐杖,一步步走在青石板路上。建设说,父亲清醒时留了话,拐杖让他带回北京。
“爸说,北京的楼太高,你走路快,得有个稳当东西靠着。”建设把一个布包递给她,“这是他前阵子磨的,说给朵朵当玩具。”
布包里是个枣木做的小木马,马背上还刻着朵小小的槐花。陈建军忽然想起父亲刨拐杖时说的话,这木头沉,稳当。原来他早把自己的一生,都刻进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