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正厅里,顾老夫人摸着嫁衣上的并蒂莲,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这针脚比我当年的嫁妆还细!"她举着名单念,"柳绣娘、小满婶......好,好,明日我就让管家去苏府订十幅屏风,指名道姓要这些绣娘做。"
满座贵妇们凑过来看,这个说"这蝴蝶翅膀上的金粉是怎么绣的",那个说"我要给儿媳订件百子衣,就找王二婶"。
苏若苕站在廊下,隔着雕花窗看见柳绣娘扒在窗沿上,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窗纸上,把"柳"字的墨迹都晕开了。
"瞧把她们高兴的。"顾砚之端来盏茶,"你昨日说要让全大晋知道苏府绣娘的名字,今日算是开了头。"
苏若苕抿了口茶,甜津津的是顾砚之特意加的蜜枣:"还差把火。"她望着正厅里攒动的人头,"等这些太太们回府一传,张妈妈的嘴,怕是要比茶盏还碎。"
果然,傍晚时分张婆子就溜进了主母院。
苏若苕的丫鬟小翠蹲在院外的石榴树后,透过枝桠看见张婆子跪在青石板上,主母斜倚着软枕,指甲套敲着茶盘:"谁让你这么没脑子?
这点子事都办不妥!"
"主母明鉴!"张婆子哭丧着脸,"那苏若苕把绣娘哄得跟中了邪似的,连最老实的王二婶都帮着她说话......"
主母"啪"地摔了茶盏:"滚!
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她转身对贴身丫鬟道,"去把东巷的周妈妈请来,就说我明儿要去普济寺上香......"
小翠缩着脖子退开,鞋底碾到片石榴叶,沙沙的响声混着主母的低语:"......东街客栈,戌时三刻......"
夜里,绣房的油灯挑得透亮。
苏若苕搬了张矮凳坐在中间,绣娘们围得像朵大牡丹。
柳绣娘把落款针别在衣襟上,小满婶剥了把瓜子塞给她,王二婶抱着自己的银簪首抹眼睛。
"你们知道我在观音庵时,主持常说什么吗?"苏若苕摸着手里的银簪,"她说,一针一线都是有灵性的。
你用心绣,它就替你说话;你糊弄,它就替你丢人。"她望着满屋子发亮的眼睛,"可我觉得,比灵性更金贵的,是绣它的人——是柳姐儿熬了三夜绣的凤凰,是小满婶把孩子托付给邻居来赶工,是王二婶为了绣好并蒂莲,把眼睛都熬红了。"
"小姐......"柳绣娘抽着鼻子,"我从前只当自己是个绣活的,可今儿侯府的太太念我名字时,我......我差点给她们磕头。"
"磕什么头?"苏若苕握住她的手,"要磕也是她们给你们磕——是你们的手艺,撑着苏府的门面呢。"
油灯芯"噼啪"炸了朵小火花。
小满婶突然举起银簪:"我明儿就把名字绣在最显眼的地方!
看谁还敢说咱们是下等的绣娘!"
"对!"
"绣在袖口!"
"绣在领口!"
绣娘们的声音撞在房梁上,震得灯笼摇晃。
苏若苕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儿夜里东墙根的黑影——那枚刻着"苏"字的玉佩,此刻该在某个地方发烫吧?
"小翠。"她轻声唤来躲在门后的丫鬟,"明日卯时,你跟着张妈妈——"她指了指窗外的月亮,"看她往哪条街走。"
小翠眨了眨眼,用力点头。
绣房外,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谁的手在比划。
风裹着桂香吹进来,把桌上的绣样掀起一角,露出"柳"字的金线,在夜色里泛着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