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当年在庵堂替你顶打碎供杯的错,你说'小师父是来学种青菜的';如今替你顶前朝余脉的锅,总得说点新鲜的。"他压低声音,"不如说...我是来学当苏府姑爷的?"
苏老爷咳嗽两声,端起茶盏猛灌一口,烫得首吸气:"成了成了,你们俩...咳,明日让厨房做糖蒸酥酪,当谢礼。"
午后的阳光斜斜爬进嫁妆房。
苏若苕蹲在樟木箱前,正对着一箱绣鞋发愁——老夫人非说嫡女出嫁要备三十六双,可她穿惯了庵堂的粗布鞋,这双金丝绣的牡丹鞋,鞋尖翘得能挂油瓶。
"这双是我让绣娘改的。"顾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她一跳。
他倚着门框,手里把玩着枚玄铁令牌,"鞋跟垫了软棉,走久了脚不疼。"
苏若苕翻出那双鞋,果然鞋内缝着层浅红棉絮,针脚细密得像蚂蚁爬过。
她耳尖发烫:"谁要你...管这些?"
"我不管谁管?"顾砚之走进来,将令牌放在她掌心。
令牌冰凉,刻着"定北侯"三个篆字,"我爹说,京畿卫有三千人归他调遣。
若有意外,拿这个去卫所找张统领——他当年在我爹帐下当过火头军,最听糖蒸酥酪的话。"
苏若苕捏着令牌,忽然想起他昨夜说的"大晋律法护百姓"。
可此刻掌心的冷硬,比律法更实在。
她望着他眼底的认真,突然噗嗤笑了:"顾世子这是要教我调兵?
我连算盘都拨不利索。"
"你会算人心就够了。"他伸手碰了碰她腕上的扳指,"当年在庵堂,你算准了老主持爱吃桂花糕,算准了王夫人的烦心事在嫡庶,如今...你只需要算准我。"
窗外传来阿竹的咳嗽声。
苏若苕慌忙把令牌塞进袖中,却见顾砚之从另一只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厨房新做的枣泥酥,趁热吃。"
晚间,老夫人房里飘着沉水香。
苏若苕跪在脚踏上,替老夫人捶腿,看她从妆台最里层摸出个锦盒。
锦盒漆色暗沉,盒盖上雕着并蒂莲,花瓣缝隙里还嵌着金粉——是母亲的手作。
"这是你娘临去前托人送来的。"老夫人摩挲着盒盖,"她说'等苕苕要嫁人的时候,再给她'。"她将锦盒塞进苏若苕手里,"我守了十六年,今日总算能交出去了。"
苏若苕指尖发颤。
她记得母亲的信里总说"等你长大",却从未提过这锦盒。
掀开盒盖的瞬间,檀香混着淡淡药香涌出来——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件月白小袄,领口绣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正是她三岁时穿的;还有封未拆的信,墨迹己有些模糊,却能认出是母亲的字迹。
"若将来有难,切记打开它。"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你娘说,这盒子里装的,是她能给你的最后底气。"
夜风掀起窗纱,吹得信笺簌簌作响。
苏若苕望着老夫人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幼时在庵堂,她总说"老夫人最是心硬",如今才知,这心硬里裹着的,是比佛前香灰更沉的牵挂。
月上中天时,苏若苕站在廊下。
手中锦盒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像母亲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远处传来隐隐的鼓乐声——是喜铺在试新制的唢呐,为三日后的婚礼热身。
她摸了摸腕上的扳指,又摸了摸袖中的令牌,最后将锦盒贴在胸口。
梅枝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母亲信里画的那株芽:"春风来的时候,种子总会发芽。"
"娘,"她对着月亮轻声说,"这次的春风,好像比往年更暖些。"
远处传来阿竹的呼唤:"小姐,该歇了,明日还要去看栖云阁的新妆呢。"
栖云阁。
苏若苕望着庭院尽头那座被月光笼罩的小楼,窗纸还未糊,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木梁。
她想起顾砚之说"这是侯府给新妇的院子,你爱怎么布置便怎么布置",想起老夫人说"栖云,栖云,总该有些自己的云"。
风掠过耳际,带来远处喜铺的唢呐声。
苏若苕摸着锦盒上的并蒂莲,忽然笑了——明日去看栖云阁,该先让阿竹搬几盆庵堂的素心兰,再让顾砚之把他那些账本收收,别占了妆台...
梅枝沙沙作响,像在应和她未说出口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