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次得手太过‘顺利’。他自以为看透了我们的‘虚弱’,以为李存勖主力龟缩潞州不敢出,穆那拉登重伤就不足为惧,我顾远也因时常被契丹游骑牵制在外围无所作为…这种错觉,会让他更加轻视对手,更加迷信自己的战术,从而…犯下更大的错误!”
顾远的手指移向舆图上潞州城南的一片开阔地带——三垂岗(今山西潞城西),又指向梁军后方的重要节点壶口关(今山西壶关)和黑石转运大营。
“你们看,他为了夺取屯留和襄垣,将部分原本拱卫三垂岗主力和后方补给线的机动兵力都抽调了。三垂岗下看似大军云集,实则核心防御力量已被削弱。而壶口关和黑石大营的守备,更是因为他的‘胜利’而麻痹大意,疏于防范!”顾远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骄兵之计,从来不是一蹴而就。它需要耐心,需要让对手在一次次‘微不足道’的胜利中,积累起足以压垮他自己的傲慢!刘知俊,正在这条路上狂奔!”
他转向王畅和祝雍,下达了新的指令:“传令各部,继续执行‘疲敌’、‘扰敌’策略,但力度要控制。对刘知俊主力,只做象征性骚扰,让他感觉我们已无力对其构成实质性威胁。重点目标,转向他后方相对空虚的运输线和小股留守部队!动静可以大,但杀伤要少,务必让他将更多的注意力吸引到外围的‘流寇’上!同时,”顾远眼中寒光一闪,“让金先生何佳俊,动用我们在梁军内部埋下的最深的那几颗‘钉子’,开始‘不经意’地向刘知俊传递潞州城内‘粮草将尽’、‘军心浮动’、‘李存勖与诸将不和’的‘绝密’情报!要让他确信,潞州,已是熟透的果子,只等他伸手去摘!”
潞州城内,晋王府深处一间弥漫着浓郁药味的静室。
穆那拉登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昂车关一战,他被刘知俊的亲卫统领以淬毒暗箭偷袭,虽未致命,但伤口深可见骨,又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已近一月。这位沙陀第一勇士,此刻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焦躁不安。
“外面…战况如何?”他声音沙哑,问着每日前来探视的亲兵。
亲兵脸上带着忧色,将刘知俊连克屯留、襄垣,晋军士气低落,李存勖连日阴沉着脸的消息一一禀报。
穆那拉登听着,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如同两把纠结的锁。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却满是憋屈和不甘。“刘知俊…这厮!若非某家受伤…岂容他如此猖狂!”
然而,当听到亲兵提到顾远所部虽被契丹游骑牵制,却仍在外围不断袭扰梁军补给线,甚至在襄垣陷落时,顾远亲自率赤磷卫突袭了刘知俊一支运送伤兵的队伍,虽未造成大伤亡,却成功焚毁了部分药材,迟滞了梁军的行动时,穆那拉登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顾远…又是他…”穆那拉登喃喃自语。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晋阳演武场上,那个年轻壮硕挺拔的身影。那惊心动魄的一战,顾远那刚柔并济、变幻莫测的武功,尤其是最后那惊天动地却又“恰到好处”的一拳…当时他只觉是对方力竭或失误,甚至觉得对方有些胜的侥幸的憋闷。但此刻,在病榻上反复咀嚼,在得知顾远在如此不利局面下依旧在外围拼死周旋的消息后,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是故意的!
穆那拉登猛地坐直了身体,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他却浑然不觉。那个少年,在明明可以击败自己的情况下,选择了“平手”!是为了保全晋王的面子?还是…为了保全他穆那拉登这个沙陀第一勇士的颜面?亦或是两者皆有?
回想起顾远在擂台上那番谦逊得体的言辞,回想起他面对李存勖时的从容不迫,再对比此刻他在潞州外围孤立无援、却依旧如同磐石般顽强抵抗的身影…穆那拉登心中那根名为“敌意”的弦,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松动。
“这个顾远…”穆那拉登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飞雪,眼神复杂难明,“年纪轻轻…心思却深如瀚海…武功高绝…用兵也…不拘一格…”他从最初的绝对敌视,到晋阳演武后的憋屈不甘,再到如今听闻其事迹后,竟隐隐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还有一丝好奇。这个来自契丹,却又似乎游离于契丹之外,与晋王结盟却又各怀心思的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想要什么?
一种微妙的、超越阵营的惺惺相惜之感,在这位沙陀猛将的心底悄然滋生。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伤能快点好起来,不是为了去向刘知俊复仇,而是…想再去会一会那个叫顾远的年轻人,在战场上,并肩也好,敌对也罢,痛痛快快地再战一场!
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