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朝廷把巴里坤划给了俄国人,说我们是弃子。
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找我,眼镜片裂了道缝,说\"阿古柏有粮,有枪\"。
我带他去城墙,指着远处的坟头,沙丘上密密麻麻的土堆,像撒了把芝麻:\"那些人,都是不肯降的。你要降,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低头时,眼镜掉在城砖上,裂成两半,像他眼里的光。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右腿烂得生了蛆。
军医举着锯子,说\"再拖就要命\",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留着这条腿,等左大帅来了,我要骑马!\"
夜里疼得数墙上的裂缝,从东头数到西头,共三百二十一道,每道都像刀疤。
数着数着,听见狼嚎,和老家张掖的夜一样,只是老家的狼嚎里有狗吠,有母亲唤儿回家的声音,这里只有风声,像谁在呜咽。
除夕那天,我让人把最后半坛酒抬上城墙。
守军们围着篝火,每人喝了一口,酒辣得呛鼻子,却暖了心窝。
不知谁起了头,唱起《得胜歌》,调子跑了调,却越唱越响。
我望着东方,想象着京城的鞭炮声,想象着紫禁城的红灯笼,忽然觉得右腿没那么疼了,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跟着大军收复武昌,进城时百姓夹道欢迎,有人往我怀里塞了个热乎的玉米饼。
开春时,老赵死了。
他靠在粮仓门口,手里攥着半块鹤嘴锄模型,那是用马骨头刻的。
我摸了摸他的手,凉得像冰,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和十年前刨地时一样。
把他埋在城东麦田里,坟头插了根锄头柄,想着来年麦苗长起来,就能盖住这土堆了。
夜里梦见他抽着旱烟,坐在田垄上,烟袋锅敲着锄头把:\"大人,这地......\"
没说完,就被风沙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