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许王氏却清晰地看到了儿媳眼角滑落的泪珠,还有那被苦难生活早早刻上皱纹的脸上,此刻交织着的痛苦、迷茫和那一丝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微弱期盼。′p,a¨o¨p^a?o¨z*w~w_.-c/o,m+
那眼神,她太熟悉了。
那是年轻守寡的女人,日日夜夜望着村口,盼着那个永远回不来的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只是陈翠兰的眼里,多了这七年独自扛起一个家的疲惫和绝望。
许王氏枯瘦的手,费力地抬起来,颤抖着,轻轻抚上陈翠兰布满泪痕的脸颊。
那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
“傻孩子…哭啥……”许王氏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心疼,“这心里头…熬煎了七年…比黄连还苦吧?”
陈翠兰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她把头埋在婆婆瘦弱的肩膀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七年来的委屈、孤独、重压,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
许王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浑浊的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兰啊…娘…拖累你了…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着你…你早就……”
“娘!您别这么说!”陈翠兰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婆婆,“伺候您是应该的!”
许王氏却摇摇头,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啥应该不应该……娘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女人这一辈子……最难熬的
……就是心里头没着没落的等……守活寡的滋味……咳…咳咳……”又是一阵急咳,她强忍着,喘匀了气,才继续说道:“……比死了……还磨人……”
油灯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在墙上投下婆媳俩依偎的、摇曳的影子。.k?a\n′s¨h+u\w_u~.?o′r*g\
许王氏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和洞明:
“听娘一句……去吧……带着招娣……去找找……”
陈翠兰震惊地看着婆婆:“娘!不行!您病着,铁蛋还小,家里离不开我!再说……万一不是呢?白跑一趟,您和孩子们……”
“傻话!”许王氏打断她,语气带着少有的坚决,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陈翠兰的手腕,那力道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是不是……去了……才知道!家里……有铁蛋……有他王大娘看着……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就算……就算闭眼前……能知道大伟到底是死是活……娘……也能合眼了!”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紧紧盯着陈翠兰,“兰啊……别管我……也别怕白跑……这口气……憋在心里七年了……你得给自己……给孩子们……一个交代!
去找!去找他问问!问问他许大伟……心……是不是让狗叼走了!”
许王氏剧烈的喘息着,一番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那是属于一个母亲、一个同样在等待中煎熬了七年的女人的最后呐喊和成全。.d~1\k!a*n¨s-h-u¢.¨c′o?m/
她看着儿媳,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催促:
“去吧……去昌平……带上那张‘死人纸’(指烈士证)!去问个明白!……让招娣……也替奶奶……看看她爹……到底是个啥模样……”
许王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身体蜷缩成一团。
陈翠兰紧紧抱着婆婆枯瘦的身体,感受着她生命的微弱和那话语中沉甸甸的分量。
婆婆的眼泪混着她的泪水,浸湿了破旧的衣襟。
窗外,是沉沉的、无边的黑夜。
但婆婆的话,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陈翠兰心中那扇封闭了七年、名为“希望”和“质问”的大门。
所有的顾虑和恐惧,在许王氏这泣血的催促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紧紧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重重地、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对着咳喘不止的婆婆,也对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很小,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不为别的,就为了铁蛋和招娣那一声声从未喊出口的“爹”!
为了这七年熬不尽的苦日子!为了问那个可能叫许大伟的男人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活着不回家?!为什么让他们成了“烈士”的孤儿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