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从下方推开。
清晨的、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早点铺的油烟味,扑面而来。
那是最真实、最鲜活的,属于凡间的味道。
他们正位于一条偏僻的后巷,垃圾桶堆积在角落,几只野猫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迅速窜入阴影之中。
城市己经醒来。
远处传来了车辆的鸣笛,学生们的嬉笑,还有上班族匆忙的脚步声。
林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呼吸着这久违的空气,眼神却有些恍惚。
他看着巷口外那片流光溢彩的世界。
穿着校服的女孩,正踮起脚,将一封信塞进一个男生的书包里,然后红着脸跑开。
卖豆浆油条的大爷,正熟练地将滚烫的油条装进袋子,递给一个行色匆匆的白领。
阳光穿过高楼的缝隙,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切,都那么的平凡。
也那么的……遥远。
林临知道,自己就像一个站在舞台幕布后的幽灵,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出名为“人间”的戏剧。
他能看到,能听到,能闻到。
但他己经不再属于这里。
很快,他甚至会忘记这一切。
忘记豆浆的咸淡,忘记阳光的温度,忘记那个女孩脸上的红晕。
忘记自己曾经也身为这出戏剧的一员。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从巷口经过的、鲜活的、拥有着喜怒哀乐的面孔。
像是在做一场无声的、最后的告别。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握在手心的、破旧的通讯器,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林临低下头。
屏幕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和一串不断闪烁的坐标。
图片上,是一辆肮脏破旧的、印着“城市环境美化”字样的垃圾清运车。
坐标,则指向了城西第三垃圾处理厂里,最偏僻的一个废料装卸区。
工匠凑过来看了一眼,言简意赅地说道:“半小时后,车到装卸区。我们得过去了。”
林临点了点头,收起了通讯器。
他最后看了一眼巷口外的世界,然后毅然转过身,和工匠一起,融入了后巷更深的阴影里。
半小时后,第三垃圾处理厂。
这里是城市废弃物的终点站,也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巨大的钢铁抓斗正在将压缩好的垃圾块投入焚烧炉,远处的烟囱冒着灰黑色的浓烟,成群的乌鸦在由垃圾堆积而成的山丘上盘旋、聒噪。
指定的装卸区空无一人。
锈蚀的传送带像一条死去的钢铁巨蛇,在灰色的天幕下静默。
林临和工匠躲在一个废弃的控制室阴影里,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一辆破旧的垃圾车,发着“哐当哐当”的噪音,慢悠悠地驶入了装卸区。
车辆在指定的传送带尽头停下。
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操控,垃圾车的后厢盖,伴随着刺耳的液压声,缓缓升起。
里面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城市垃圾。
但在垃圾堆的深处,却有一个刚好能容纳两个人的、被木板隔开的狭小空间。
工匠没有丝毫犹豫,率先爬上装卸台,钻进了那个空间。
林临紧随其后。
当他踏上车厢的瞬间,脚下黏腻滑腻的触感和那股首冲天灵盖的恶臭,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便一言不发地钻了进去。
后厢盖缓缓落下,将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隔绝。
世界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恶臭之中。
车辆再次启动,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和车轮压过地面的震动,是他们能感知到的一切。
他们就像两件被丢弃的垃圾,正在被运往一个未知的、不为人知的处理厂。
在这片摇晃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林临蜷缩着身体,将头埋在膝盖间。
他知道。
从他踏上这辆车开始,那个名为“林临”的人,就己经死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赶往刑场的、名为“画布”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