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尖利而刻薄：

“滚开！谁要吃你的破糖！一股子穷酸味！臭死了！”

“离我远点！脏东西！”

那声“脏东西”喊得又响又亮，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宋辞安递出糖包的手猛地一颤，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倏地缩了回去，紧紧抱在胸前。小小的油纸包被她捏得变了形，里面的糖果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头深深地埋下去，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没有哭声，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溢出，破碎得不成调子。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她洗得发白的旧裙子上，瞬间洇开深色的水渍。

江澄看着她抖动的肩膀和不断滴落的眼泪，心里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幼稚的得意和快感。看，这个讨厌鬼哭了！她活该！谁让她总在眼前晃悠，抢阿娘的注意力！

他撇撇嘴，像打了胜仗的小公鸡，趾高气扬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簇新小褂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看也没再看那个缩成一团、无声哭泣的小小身影一眼，转身就跑开了，去找他的玩伴，把那个“脏东西”和她的破糖彻底抛在了脑后。

……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狠狠扎进江澄此刻濒临崩溃的意识里。那股甜腻得发齁的杏仁糖味，混合着青石板的冰冷尘土气和膝盖下碎瓷片带来的血腥味，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怪诞气息，首冲脑门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脏东西……

臭死了……

滚开……

当年自己那尖利刻薄、充满恶意的童音，此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自己的脑海里疯狂回荡，清晰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现在的自己脸上！

他看到了。

清晰地看到了。

那个缩在回廊角落里、瘦小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抱着那包被嫌弃的杏仁糖、无声地、绝望地哭泣的小小身影。

那么卑微，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像一只被雨水淋透、瑟瑟发抖、又被狠狠踢了一脚的流浪猫。

而那个施暴者……是他自己。

是那个被嫉妒和独占欲蒙蔽了双眼、享受着阿娘独一无二宠爱的、骄纵又残忍的小小江澄！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将他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都冻结成了粉末！巨大的、迟来了十几年的、名为“愧疚”的怪物，终于在这一刻，带着它沉重如山、冰冷如铁的利爪，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黑！

他曾经那么肆无忌惮地伤害她，践踏她小心翼翼的讨好，视她的卑微如粪土。他以为她是脏东西，是甩不掉的麻烦，是抢夺他母亲注意力的入侵者。他厌恶她缠着魏无羡，觉得她不知廉耻，更加深了他的鄙夷。

可原来……原来她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是阿姐……

原来她以为魏无羡是同命相连的浮萍……

原来她所有的靠近和讨好，都只是为了抓住一点点……不被当作“脏东西”的微光……

而他，他江澄，就是那个亲手、一次又一次，用最恶毒的语言，用最嫌恶的眼神，将她推向更冰冷、更黑暗深渊的人！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从江澄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再也支撑不住，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石板，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不再是愤怒的呜咽，而是某种信仰彻底崩塌、自我认知被彻底粉碎后，纯粹的、绝望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悲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尘土，也冲刷着那层包裹着灵魂的、名为“理所当然”的坚硬外壳。

膝盖下的碎瓷片，刺得更深了。尖锐的疼痛混合着心口被巨锤反复砸碎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宋辞安的冰冷决绝，也不是输给母亲的雷霆手段。

他是输给了那个……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骄纵残忍、肆意伤害着一个卑微灵魂的……自己。

回廊的风，呜咽着卷过，吹不散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