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非天火,乃人智。他将铜镜轻轻放在工作台上,取出刻刀,在新图纸的角落郑重刻下:以术载道,以器明理,方为格物之本。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林深吹熄油灯。铜镜的残锡在黑暗中泛着微光,那些细密的刻度如同星河,指引着未来的方向——在那里,没有\"奇技淫巧\"的偏见,只有智慧交融的光芒,照亮每一寸求知的土地。
烛火明机
台州湾的夜雾裹着硝烟渗入军器局的窗棂,林深将沾着海盐的粗布长衫往身上紧了紧,铜烛台里的火苗被穿堂风撩得左右摇曳。案头摊开的《周髀算经》竹简边缘还残留着战斗时溅上的血迹,旁边摆着那面功勋卓着的聚光镜——镜面的白锡层已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斑驳的青铜,细密的日晷刻度却依然像永不褪色的星轨。
他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花。白日里总兵官展开倭寇密信时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那句\"彼等所用妖术,竟能引天火焚船\"的记载,此刻却成了刺在他心头的针。林深重重放下笔,抓起案头的算筹,骨制筹码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枭。
\"非是妖术,实乃格物之理。\"他对着空荡荡的工坊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铜镜边缘那些被海风侵蚀的刻度。战斗中因船身晃动导致的计算偏差、镜阵转向时令人窒息的延迟,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墙角堆积的泰西自鸣钟零件上——那些精巧咬合的齿轮,不正像可以驯服的烈马?
狼毫再次在宣纸上疾走,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交织。林深计划在铜镜边缘加装可调节的青铜齿轮,将日晷根据太阳轨迹测算的方位,与弧矢割圆术计算的动态瞄准数据,通过齿轮组的精密咬合实现自动校准。他画下的草图里,齿轮上镌刻着《考工记》记载的\"六齐\"配比铭文,确保在高温与海浪侵蚀下依然坚固如初。
\"阿砚!\"林深突然高喊,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回荡。少年学徒揉着惺忪睡眼冲进来时,正撞见师父将一枚齿轮模型按在铜镜边缘比划,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恍若舞动的机关木偶。\"你看!\"林深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当太阳照在日晷针上,齿轮就会根据投影角度自动转动,误差能控制在半刻之内!\"
阿砚的睡意瞬间消散,他抓起炭笔在沙盘上飞速演算:\"若再加上泰西的杠杆原理,镜身仰角的调节也能联动!\"少年的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就像发现新航路的探险家。两人的讨论声越来越高,惊得窗外巡逻的卫兵举着火把凑近查看。
子时三刻,图纸终于完成。林深望着铺满桌面的设计图,突然想起被书院驱逐那天的场景。山长将他研究光学的手稿掷在地上,斥责那些精密的计算与精巧的机关是\"奇技淫巧,蛊惑人心\"。而此刻,这些曾被唾弃的学问,正化作守护家国的利刃。
窗外,台州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宛如坠落人间的星河。海风依然带着烧焦的气息,却掩不住街巷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百姓们在庆祝劫后余生,孩童们举着用碎镜片制作的简易聚光玩具追逐嬉戏。林深推开窗,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他看见远处的海面上,渔民们正在打捞战争残留的镜阵残骸。
\"先生,这真的能成吗?\"阿砚望着图纸,声音里带着忐忑。林深却只是将铜镜贴在胸口,感受着青铜传来的余温:\"千百年前,先贤们能算出日月轨迹,能铸造出司南指南,我们为何不能让这些智慧重焕生机?\"他的目光越过城墙,望向无垠的大海,\"倭寇以为我们靠的是妖术,他们不会明白,真正的力量,藏在《周髀算经》的竹简里,在郭守敬的浑天仪中,在代代相传的格物之道中。\"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照亮林深眼底跳动的火焰。他重新铺开宣纸,提笔写下一行小字:器以载道,术可通神。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夜幕时,军器局的工坊里已经响起锻造的声响——新的齿轮正在淬火,新的传奇,也将在这叮当作响的锤炼声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