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紫禁城的飞檐,朱载堃望着漫天阴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泉州港,同样因为\"天朝上国\"的傲慢,错失了围剿倭寇的良机。此刻文华殿里的争论,与当年如出一辙——满朝文武沉浸在\"四夷宾服\"的美梦里,却不知危机早已如潮水般逼近。
深夜,朱载堃在值房里反复研读李崇山的密信。信笺边缘的血渍已经发黑,字里行间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当读到\"水师半数火绳已朽,若开战,将士恐成活靶\"时,他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混着碎瓷溅在墙上的《万国来朝图》上,画中番邦使臣们卑躬屈膝的笑脸,此刻看来格外刺眼。
更漏声里,朱载堃摊开空白奏章,狼毫饱蘸浓墨。他知道这份奏疏递上去,等待他的可能是贬谪、是牢狱,但釜山港死去的将士、李崇山用生命换来的真相,容不得他沉默。笔尖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海浪的咆哮,那是来自海疆最迫切的呐喊。
火绳灼心
万历二十六年冬月廿三,更鼓声穿透登州卫所的寒夜。朱载堃在营帐中批阅军报,忽闻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与压抑的咳嗽声。掀开帐帘的刹那,血腥气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李崇山倚在亲兵身上,甲胄破损处渗出的血已凝结成暗褐色,怀中却死死抱着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
\"朱大人...务必...过目。\"参将的声音沙哑如破风箱,将怀中物事重重按在案上。朱载堃展开油布,露出泛黄的货单,\"火绳十万支\"的字样在摇曳的烛光下刺得人眼眶发疼。墨迹边缘晕染的暗红痕迹,不知是朱砂还是干涸的血迹。
李崇山跌坐在交椅上,胸前伤口渗出的血顺着甲片缝隙滴落在青砖上。\"我承认,走私养军是罪。\"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亮得骇人,喉间发出一阵带血的轻笑,\"可大人知道吗?上个月军械司发下的火绳,三成浸过水,两成麻绳里掺了稻草!\"
朱载堃的手猛地攥紧货单,纸页边缘割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半月前校场演练,火绳枪兵们扣动扳机后,半数火绳只冒出青烟,迟迟无法引燃火药。当时他以为是士兵训练懈怠,如今想来,竟是军械腐败至此。
\"李参将可有证据?\"朱载堃的声音冷得发颤。李崇山却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溢出的鲜血溅在货单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这货单...是从三浦倭馆截获。\"他喘息着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伤,\"倭寇的火绳,用鲸油浸泡,遇水即燃。而我们的将士...握着断火绳冲锋时,心里该有多绝望?\"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李崇山猛地起身,却因失血过多踉跄着扶住桌案。\"大人,我已暴露。\"他将染血的货单塞进朱载堃手中,\"这份罪,我认。但请您...请您看看水师库房里的火绳。\"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金属碰撞声,李崇山反手抽出佩剑,却在起身时重重栽倒。
朱载堃冲出门,只见数十名锦衣卫举着火把将营帐团团围住。为首的千户冷笑一声,展开明黄色的圣旨:\"水师参将李崇山通倭叛国,着即拿问!\"朱载堃望向营帐内,李崇山正挣扎着爬向案几,染血的手指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且慢!\"朱载堃拦在帐前,\"李参将有重要军情奏报!\"千户却不耐烦地挥手:\"少在这妖言惑众!通倭铁证如山,还敢狡辩?\"他一示意,锦衣卫们便持刀冲入营帐。朱载堃听见李崇山最后的嘶吼:\"朱大人!去查...查军械司的...\"
当夜,朱载堃独自来到水师库房。火把照亮堆积如山的木箱,他撬开其中一口,霉味与腐臭扑面而来。抓起一捆火绳,只见麻绳表面布满黑斑,轻轻一扯便碎成几截。再打开另一箱,火绳竟已被海水泡得发胀,内里的引火药早已结成硬块。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朱载堃想起碧蹄馆之战,戚家军的火绳枪在暴雨中集体哑火,将士们只能挥舞着冷兵器冲向倭寇的火器阵。原来从那时起,他们握着的,就是注定点燃失败的火绳。
三日后,李崇山的死讯传来。据说他在狱中咬舌自尽,尸体被发现时,手中还死死攥着半截断火绳。朱载堃捧着那份带血的货单,终于明白参将为何甘愿背负叛国罪名——他是要用自己的命,撕开大明海防溃烂的脓疮。
寒风呼啸着掠过卫所城墙,朱载堃将火绳抛入火盆。火苗瞬间窜起,照亮墙上悬挂的《平倭图》。画中将士们威风凛凛,手中的火绳枪闪着寒光,可谁又知道,这光鲜背后,藏着多少将士用命换来的真相?
此后数月,朱载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