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滑进嘴里,腥甜中带着熟悉的汞毒气息。他摸向胸口贴身收藏的《闽矿勘舆志》残卷,焦黑的纸页上,\"守护\"二字的朱砂印记早已晕染成一片暗红。
黎明时分,陆远在矿洞最深处的汞溪边立起石碑。碑身未刻一字,只嵌满了从患病村民身上收集的碎骨——那些像汞镜般脆弱的骨骼,在朝阳下折射出无数个扭曲的世界。当第一缕阳光照亮石碑,他听见远处传来新的哭喊,又有孩童患上了\"汞颤症\"。
此后每个朔月,陆远都会独自来到碑前。他看着凝固的汞溪在月光下泛起涟漪,恍惚看见白鹭村曾经的炊烟,看见陈九年轻的笑脸,看见老周布满老茧的手在调试汞泵。有时他会对着虚空举起罗盘,青铜指针依旧在11.3°至15.4°间颤动,却再也测不出对错的方位。
万历四十年春,陆远在医馆离世。人们在他枕下发现一卷血书,密密麻麻写满了治理汞毒的尝试,最后一页只有潦草的几行:\"吾以百战护山河,却铸千古毒渊。若有来世...\"墨迹未干,笔却折断在\"世\"字末尾。出殡那日,曾咒骂他的村民们默默跟在送葬队伍后,看着他的棺木沉入特意挖掘的汞毒隔离坑,就像这片土地终于将所有的罪孽与悔恨,都永远封存在了银色的地狱深处。
汞渊低语
万历五十年的霜降夜,三个樵夫蜷缩在破庙角落,听着老乞丐讲述那个禁忌的故事。庙外寒风呼啸,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老人沙哑的嗓音。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这方圆百里都荒无人烟?\"老乞丐往火堆里添了把枯枝,火星溅起的瞬间,映得他脸上的疤痕宛如银色汞纹,\"那福建银矿啊,藏着能吞噬灵魂的恶魔...\"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银矿入口,锈蚀的界碑倒在杂草丛中,\"生人勿近\"的字样早已模糊不清。月光穿过坍塌的穹顶,落在凝固的汞溪上,银蓝色的光芒在沟壑间流转,宛如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眨动。矿洞深处,沉寂多年的气压汞泵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铁锈剥落的声音混着汞珠滚动的细碎声,在空旷的矿道里回荡。
十年前的那场硝汞之战,早已化作萦绕在这片土地上的阴魂。白鹭村的废墟中,残破的铅制面具散落在荒草丛中,每到雨夜,仍能听见细碎的骨裂声和痛苦的呜咽。曾经肥沃的农田,如今寸草不生,土壤里凝结的银色汞块,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仿佛在嘲笑所有妄图靠近的生命。
在日本,松浦信玄残部的故事已演变成妖异传说。长崎的老人们说,每逢月圆之夜,能看见被汞霜覆盖的武士在海上飘荡,他们手中的刀永远保持着挥砍的姿势,眼中闪烁着诡异的银光。而在佛郎机人的文献里,卡洛斯当年写下的\"毁灭的象征\",成了炼金术士们既恐惧又痴迷的研究对象。
大明的史官们对这场战役讳莫如深,《明实录》中仅有寥寥数语:\"万历二十九年秋,闽地银矿有异,遂封之。\"但民间的野史笔记里,却详细记载着那场硝石与汞液交织的死亡盛宴。说书人讲述时,总要压低声音,仿佛那些蛰伏在矿洞深处的冤魂,随时会循着声音而来。
陆远的后人仍在为消除汞毒而奔走。陆青继承了父亲的银山罗盘,虽然指针早已停摆,但他始终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化解这场灾难的方法。他带着一群年轻的工匠,在银矿外围建立了研究工坊,试图用磁黄铁矿和其他矿物中和汞毒。然而,每一次实验都伴随着危险,工坊里时常传出爆炸声,有人因此染上汞毒,皮肤下渐渐浮现出银色纹路。
\"父亲,值得吗?\"陆青的儿子陆明擦拭着罗盘上的锈迹,望着远处矿洞方向闪烁的银蓝光,\"外面的人都说我们陆家是疯子,是罪人的后代...\"
陆青没有回答,只是将罗盘贴在胸口。他仿佛又看见父亲临终前的模样,那个一生都被负罪感折磨的男人,最后一刻仍紧握着《闽矿勘舆志》的残卷。矿洞深处传来的齿轮声突然变得急促,仿佛大地在发出痛苦的呻吟,汞溪的光芒也随之大盛,照亮了岩壁上那些扭曲的人影——那是十年前死于汞毒的倭寇、明军,还有无辜的村民。
某个深夜,陆青独自走进矿洞。凝固的汞溪在他脚下延伸,银蓝色的光芒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他举起罗盘,试图感应什么,却只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矿洞深处传来的齿轮转动声。突然,汞溪表面泛起涟漪,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是父亲陆远的幻影。
\"阿青,别再执着了...\"幻影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