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的瞳孔又缩了缩。顾晚,这个名字他记得。当年顾长风成亲时,他还去喝了喜酒,那时顾晚才刚满月,被裹在红布里,像个小团子。
“你今年……”
“十岁。”顾晚说,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属于这个年纪的涩,“我爹死的时候,把账本和扳指交给我,让我来找你。他说只有你能帮他把魏崇的罪证呈上去。”
十岁?沈砚之看着眼前这个比廊柱高不了多少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十岁的孩子,该是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年纪,她却要穿着斗篷,蒙着脸,在这样的雨夜里来找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头。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他问,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顾晚的眼睛亮了亮,“我爹说,沈先生是好人。”
沈砚之的鼻子突然有些酸。好人?当年他在牢里,为了少受点罪,确实说过些对顾长风不利的话。虽然那些话都是魏崇教的,可终究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让你别恨他。”顾晚的声音低了些,帛布下的嘴唇似乎动了动,“他说他对不起你。”
沈砚之闭上眼睛,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洛阳城的酒,破庙里的灯,牢里的墙,还有顾长风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他恨过,恨得夜里咬着牙睡不着觉。可刚才听到顾长风死讯的那一刻,心里翻涌的不是快意,是疼。
像被人用钝刀子割着,一下一下,慢悠悠的,却疼得钻心。
“我知道了。”他睁开眼,声音里的颤抖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些沉淀下来的东西,“你把账本带来了吗?”
顾晚点点头,从斗篷里摸出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本子,递了过来。沈砚之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油布上还带着雨的湿气。他没打开,直接塞进怀里,紧紧按住。
“你住在哪里?”
“城西的破庙里。”
沈砚之皱了皱眉,“那地方不能住,明天一早来这里找我。”他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间小屋,“那屋还能住人,先凑合一晚。”
顾晚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信我?”
沈砚之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些藏不住的委屈。像极了当年的顾长风,被人冤枉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我信顾长风。”他说,“也信他教出来的女儿。”
顾晚的眼睛里突然蒙上了层水汽,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低下头,往门口退了两步,“那我明天一早来。”
“等等。”沈砚之叫住她,从廊下的柜子里翻出件半旧的棉袄,“穿上这个,夜里冷。”
棉袄是他当年教书时穿的,带着些淡淡的墨香。顾晚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个暖炉。
“谢谢沈先生。”
她转身往外走,玄色的斗篷很快融进了雨幕里,只留下一串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沈砚之站在廊下,看着那盏快要熄灭的灯笼,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又摸了摸那枚海棠扳指。
雨还在下,铁马还在响,可这荒废了三年的院子,好像突然有了点活气。他往顾晚走的方向看了看,嘴角慢慢翘起来,皱纹里盛着的,是释然,也是些别的什么。
明天,该去买些米了。他想,还有笔墨,得好好看看那本账。
灯笼的光终于灭了,院子里陷入一片浓稠的黑。只有沈砚之的眼睛,在黑暗里亮着,像两颗重新被点燃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