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重”。
“周大哥!一路辛苦!”顾远的声音清朗有力,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感激”,他双手抱拳,姿态放得很低,“小弟在此恭候多时!大哥亲自护送,这份情谊,小弟铭感五内!”他上前一步,主动握住周德威的手,用力摇了摇,眼神“真挚”无比,仿佛周德威真是他肝胆相照的结义兄长。
这一幕落在苏有财和王氏眼中,更是让他们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看看!连契丹的王爷都对他们周表兄如此敬重!他们苏家这条大腿,真是抱得太对了!
“王爷!王爷!”苏有财再也按捺不住,拉着王氏,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骡车上下来,也顾不上仪态,肥胖的身躯踉跄着冲到近前,脸上堆满了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对着顾远就要下跪磕头,“草民苏有财(民妇王氏),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远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这对激动得浑身发抖、面目贪婪的夫妇,如同看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第¢一·看_书¨网, _更_新!最·快^他嘴角那抹公式化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漠然和潜藏的屈辱——为了所谓的“忠心”和权谋,他竟要向这样两个狗一般的人奉茶?还要娶他们那个被当作货物送来的女儿?这简直是他顾远此生最大的羞辱!这份屈辱,源头正是眼前这个被他“称兄道弟”的周德威和背后那个疑心深重的李存勖!
他甚至连虚扶一下的动作都懒得做,仿佛根本没听到苏有财夫妇那谄媚的呼喊,目光直接越过他们,重新落回周德威身上,笑容“热切”:“周大哥,快请进城!府里都已备好,就等着大哥和…新娘子了!”他刻意在“新娘子”三字上微微一顿,语气平淡无波。
苏有财和王氏扑了个空,尴尬地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随即,当他们听到顾远口中“府里都已备好”,想到那“正妻之礼”的盛大场面,想到自己即将成为王爷的“岳丈岳母”接受奉茶,那点尴尬瞬间被更大的贪婪和虚荣冲散。两人讪讪地退到一旁,眼巴巴地望着顾远和周德威把臂言欢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荣耀”的无尽渴望。
所谓的顾府,不过是将一座前朝刺史的府邸匆匆改造,披红挂彩,勉强充作王府门面。但顾远为了将这场“戏”演足,为了堵住周德威的嘴,更为了向李存勖展示自己的“忠诚”与“重视”,确实下了血本,将场面铺陈得极其宏大,奢华到了近乎暴发户的地步。
庭院深深,处处张灯结彩。粗如儿臂的红烛在精致的鎏金烛台上熊熊燃烧,将夜晚映照得亮如白昼。无数色彩斑斓、绣工繁复的锦缎从高高的屋檐垂下,在夜风中飘荡,如同流淌的霞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肉香以及各种名贵香料燃烧后混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甜腻气息。
宴席从正厅一直摆到了宽阔的庭院之中,流水席源源不断。来自北地的烤全羊、整只的獐子鹿肉,与江南运来的精致点心、时令鲜果混杂在一起,堆满了每一张案几。成坛的烈酒被仆役们川流不息地抬上来,开封的瞬间,浓郁的酒气冲天而起。
宾客云集,鱼龙混杂。有顾远麾下的契丹、汉人将领,有石洲本地的豪强士绅,更有身份敏感的“贵客”——晋王李存勖派来的“代表”,位高权重的蕃汉马步总管李嗣源,以及他那位心思深沉、野心勃勃的部下,太原留守石敬瑭。他们代表着李存勖的眼睛,审视着这场联姻,审视着顾远的“忠心”。
周德威一进入这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宴会中心,更是志得意满,满面红光。他作为“大媒人”和顾远的“结义大哥”,被奉为上宾,与李嗣源、石敬瑭同席而坐。他端着硕大的酒樽,与李嗣源、石敬瑭等人寒暄几句,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顾远坐到了主位之上。
“顾老弟!大喜!大喜啊!”周德威拍着顾远的肩膀,声震屋瓦,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顾远脸上,“哥哥我这次可是给你寻了个好姻缘!苏家表妹,那可是正经的洛阳闺秀,知书达理!仰慕你已久啊!往后你们夫妻和美,老弟你在石洲的基业就更稳当了!来,干了这杯!”他不由分说地将一满杯烈酒塞到顾远手中。
顾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夫妻和美?仰慕我已久?基业稳当?他看着周德威那张因酒意和得意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副仿佛真为自己兄弟操碎了心的虚伪模样,恨不能将杯中酒直接泼到他脸上!这个贪婪愚蠢的莽夫,为了攀附自己、揩取石洲的油水,为了讨好李存勖,硬生生将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子和自己捆绑在一起,成了这场政治交易中最无辜也最屈辱的牺牲品!而自己,还要陪着笑脸,称兄道弟!
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