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远处讲堂的诵读声似乎也模糊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蒋毅深吸一口气,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些惊世骇俗的现代词汇死死压在心底。他强迫自己的思维在古人智慧的框架内运转,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粗糙的纹理上划过,感受着那冰凉坚硬的触感,组织着语言。
“短期,”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当倾力赈济!朝廷需开仓放粮,或强令地方豪强开仓,设立粥棚,活命为先。以工代赈亦可,修葺被毁道路、城垣,让流民有力可出,有食可得,方能暂时稳住人心,釜底抽薪,削弱黄巾裹挟之力。”他仿佛看到流民眼中那点求生的微光。
“中期,”他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规划未来的笃定,“必须屯田!效法前汉赵充国、曹…呃,”他差点顺口说出曹操,连忙改口,“效法先贤!择荒地、无主之地,以军队或流民为主体,兴修水利,广置农具,大规模垦殖。寓兵于农,既能解决军粮匮乏,又能安置流民,使其重归土地,复为良民。此乃固本培元之策。”土地,永远是农耕时代最核心的根基。
“至于长期……”蒋毅的目光变得深邃,望向院墙之外那被雾气笼罩的广阔天地,“则在于制度!土地兼并之祸,源于制度崩坏,豪强肆无忌惮。朝廷需有壮士断腕之决心,改革田制,抑制兼并,均平赋役,使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食。同时整饬吏治,澄清选官之道,使贤能居位,贪腐敛迹。唯有重建法度,令百姓能安居乐业,方是断绝乱源、长治久安之根本!”他将“制度改革”这个核心,巧妙地融入了“法度”与“吏治”的古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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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一个‘短期赈济,中期屯田,长期改制’!提纲挈领,直指要害!咳咳咳……”戏志才猛地一拍石桌,震得棋盘上的棋子都跳了一下,他激动得满面通红,眼中那幽蓝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随即又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一手按着胸口,另一只手却对着蒋毅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声音因激动和咳嗽而断断续续:“赈济解燃眉,屯田固根基,改制清源头!环环相扣!蒋兄大才!此策若行,何愁黄巾不灭,天下不定?!咳咳……可惜,可惜庙堂衮衮诸公,目光如豆!”他看向蒋毅的眼神,充满了激赏和遇到知音的热切。
“妙极!”徐庶也忍不住高声赞道,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的佩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铿锵的轻鸣,英挺的眉宇间尽是豁然开朗的振奋,“蒋兄之言,如拨云见日!赈济活民,屯田安民,改制治本!此乃堂堂正正的阳谋!比那些只知一味弹压、杀伐的腐儒之见,不知高明多少!”他看向蒋毅的目光,除了敬佩,更多了一种志同道合的认同感,仿佛找到了可以并肩作战的同道。
唯有贾诩。他依旧端坐不动,脸上没有任何激动的神色,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从棋盒中捻起一枚黑子,指尖在光滑的玉石表面轻轻摩挲着,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嘴角慢慢向上牵起,形成一个极其浅淡、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品味某种深沉的讽刺。
“蒋兄高论,切中时弊,条理分明,确乎良策。”贾诩的声音依旧平缓,如同古井无波。他手中的黑子并未落下,只是在指尖把玩着。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再次对上蒋毅的视线,这一次,里面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只是……”他轻轻摇头,那枚黑子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蒋兄可知,你这三策,环环皆需强权推行,环环皆触动豪强权贵之利?赈济,需夺豪强之仓;屯田,需占豪强觊觎之地;改制?更是要掘其根基,断其财路。”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朝廷中枢,自身便是最大的豪强权贵聚合之所。党同伐异尚嫌不足,谁肯自断臂膀,行此刮骨疗毒之事?”
贾诩的目光扫过激动的戏志才和徐庶,最后定格在蒋毅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无尽血火:“皇甫嵩、朱儁?他们或许有心,然则独木难支。庙堂诸公,心思各异。黄巾,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乱局……”他手中的黑子终于轻轻敲在棋盘中央,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如同丧钟的预鸣,“才刚刚开始。”
小院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戏志才脸上的激动红潮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更深的苍白和病容,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着,像风中残烛。徐庶按着剑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力交织的复杂光芒。贾诩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们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无情地浇灭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