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做下来,不仅分文未赚,自己还拉下一万多银子的亏空,虽说还是有所得,比如结识了一批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但既然是做生意,费心费力,到头来与自己的目的相去甚远,毕竟是心有不甘。胡雪岩大体还是一个能够自省的人,他知道自己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于是向古应春讨教。古应春直言不讳,指出他的毛病出在做事不专,经手的事情太多,什么事都想做,于是也就有了上面那番话。
胡雪岩确实精力过人,本事也过人,因此他想做的事情很多,他管的事情也确实很多。开着钱庄想着去做生丝生意,做生丝生意的过程中又要开药店,然后又是军火、粮食、典当……。而且,在从事自己生意运作的过程中,他还管了许多生意以外的事情,比如解决浙江漕帮与松江漕帮的纠纷,比如帮助郁四解决家庭矛盾,比如为古应春与七姑奶奶的婚事出谋划策……。这些事情当然并不能说与他的生意全无一点关系,而且,经他的手管过的这些事情也都有一个圆满的解决;但是,一个人的精力确实有限,在做这些事,管这些事的过程
中,是不是就没有漏掉一些机会,也确实是不得而知。
无论胡雪岩的精力多么充沛,失察疏漏总是有的,而且,他疏漏的地方还是极其重要的、足以让他的整个商务帝国崩溃的地方。比如他对上海阜康钱庄总号“大伙”宓本常的失察,就是致命的疏漏。
这宓本常本来也是做钱庄生意的一把好手,要不然胡雪岩也不会将自己的钱庄交给他经营。但这宓本常又是一个利欲熏心、胆大妄为之徒。他看到胡雪岩有这么一片“鲜花着锦”的事业.居然自己也兴起“大丈夫不当如是耶”的妄念,想着借当阜康“大伙”的便利,利
用阜康的地位,调动阜康的资本,来做自己的生意。自己先就有了这个心术不正的想法,自然经不起别人的撺掇,最后居然在他的一个嫡亲表弟陈义生的怂恿下,挪用阜康资金,交给陈义生大做起南北货生意来,以至发展到瞒天过海,弄虚作假,为了自己的私欲,他甚至阻
挠胡雪岩收买缫丝厂计划的运作,明处掣肘。暗处破坏。他放出风声,说胡雪岩并没有办机器缫丝厂的打算,只不过是古应春在房地产生意上拉了亏空,所以买空卖空,希图无中生有,以弥补自己生意上的窟窿。他挑唆那些想让出缫丝厂的人另找主顾,甚至连胡雪岩交待收购倒闭的机器缫丝厂所需要多少开出多少的款项,他也敢于拒付。古应春秉承胡雪岩意旨,办好收购机器缫丝厂的一应接洽之后找他开银票,他不仅不付,而且连讥带讽,语多不恭。事实上,收买缫丝厂是胡雪岩为在与洋商抗衡的过程中取胜,最后关头才杀出的一着棋,只要收购缫丝厂的计划能够顺利实现,他库存的蚕茧能够变成优质的生丝,买主也就好找了,而且价钱也会提高很多,所以胡雪岩将这着棋称为死中求活的“仙招”。就是由于宓本常的阻挠,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使胡雪岩在与洋商抗衡的僵持中力不能支,以致彻底失败。最后在挤兑风潮开始时,也是因为宓本常的措置失当,最终加速也加重了挤兑风潮引发的后果。
关键是这种变化并不是一天两天中出现的.比如古应春曾告诉过胡雪岩,宓本常向自己逼还借款,这就是苗头,它一方面说明宓本常和胡雪岩已经离心离德——连与胡雪岩生死相托的朋友都敢相逼,这不是已经与他离心离德了么?而另一方面则更重要,宓本常的逼债,其实已经说明钱庄由于经营不善,致使银根紧张,要不然即使宓本常与胡雪岩离心离德,表面上他也不会太逼古应春的。但由于胡雪岩的失察——当时他也实在是顾不过来——致使这些苗头,都被他轻易放过,留下了极大的祸患。虽然胡雪岩在挤兑风潮出现之后明白过来,一想起宓本常就“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但后果已经铸成,自己受害,也只能是徒唤奈何。
胡雪岩的重大失察,事实上还不止是钱庄这一个方面,比如他的典当,本来按已有“架本”,他即使不图赚钱,一年也可以有五十万两银子的收入。胡雪岩自己也知道,如果能够精心管理,仅凭这一项生意,他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他顾不过来。也是因为这一个顾不过来,为惯于作弊弄假的唐子韶之流留下调包营私、侵吞当货的漏洞,不仅没有实现胡雪岩把当铺当做“穷人的钱庄”的初衷,他自己每年在典当一行上的损失,就达三十多万两银子。的确,一个人的精力到底有限。经手的事情太多,表面上看来似乎没有什么疏漏,但事实上由于精力有限,也许失察疏漏的地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留下很多了,比如胡雪岩对于宓本常的失察,在典当业上的疏漏